狂野骄阳 发表于 2013-4-18 22:46:24

故乡:自从漂泊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重重叠叠的山峦,环抱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弯弯曲曲的小河,从我家门前流过;披着满身新绿的垂柳,像少女美丽的秀发,轻拂着水面上的微波。
故乡,有如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故乡,好似一个勇敢慷慨的儿郎;故乡,有清朗的明月,闪烁的繁星;有四时不谢的鲜花,有清脆宛转的鸟声。她似一幅画,又像一首诗;她是我心上的永久恋人,我时时刻刻不能忘!让时光倒流四十六年吧!那时我正十一岁。
一群啁啾的麻雀,把我从好梦中唤醒,用小手揉揉惺忪的眼睛,披上棉衣,直向花园奔去。“你来得正好,昨晚下了小雨,地上的泥土很松,快来替我拔草吧!”父亲弯着腰,微笑地对我说。“爸爸,小草上的露水,亮晶晶地像美丽的珍珠,不要拔掉,留着欣赏吧!”于是我张开嘴,吞饮竹叶上的露珠,是那么清凉,那么甘甜。“孩子,草与花是不能同时存在的;它会妨碍花的生长,更会夺去花的营养,快来帮忙。”我望着父亲微微一笑,又去追赶采花的蝴蝶去了。
那是一个天旱的季节,一个多月没有下雨,田里的稻苗快要枯死了。一股从山涧流出来的清水,成为大家活命的甘泉。好在乡人忠厚善良,并不你抢我夺,知道平均分配,排定日期,轮流灌溉。当水流入那些龟裂了的土地时,禾苗慢慢地抬起了憔悴的头,放出了生命的异彩。
我陪着母亲静静地坐在田埂上“看水”,仰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徐徐地滚动着一轮明月,繁星闪烁地照耀着群山,使镀了一层银色光辉的大地,显得特别辽阔,特别沉寂。
“回去吧,孩子,我们田里的水已经放够,该轮到你三叔来值班了。”
“不,这儿比家里凉快。我爱听流水的声音,爱看美丽的月亮和星星;妈,让我躺在你怀里睡一夜吧!”
母亲不说可否,只默默地将我抱在怀里,在我的额上,接了一个温暖的甜吻。
一年之中,我最爱的是秋天了!
后面山上的枫叶,醉得像一片灿烂的晚霞;园子里的芙蓉花揪单瓣、复瓣、大红、粉红,开得含笑盈盈,娇艳美丽;柚子累累地垂在枝头,伸手可摘;园子外面,是一片黄澄澄的稻田,农人们开始收割了,到处洋溢着快乐的歌声。

这时,我最爱和村童们跑上那高高的山头,捡苦珠、采香菌;拾起红叶,用细藤缀成花环,挂在颈项;或者像皇冠似的戴在头上,洋洋得意地,来一个自我陶醉。远望着片片的白云,休息在浅蓝的苍穹下,太阳的金光,从叶缝里洒在我们的身上,快乐啊,欢畅,我们都爱在天高气爽,红叶如花的秋光中歌唱、徜徉。
晚上,更美了!我和一群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在院子里纺纱,夜凉如水,秋虫唧唧,为了安慰寂寞可怜的牛郎织女,我们的纺机奏出悠扬的音乐。有时初秋的月亮,老祖母也穿着薄棉袄出来陪着我们,说笑话,讲故事,使我们贪恋优美的月色,深夜还不忍去睡眠。
“妹妹,快起来啊,雪下得一尺多深了!”
三哥只比我大三岁,他也和我一样爱好堆雪人、雪狮子,更喜欢打下垂在檐前的冰柱,含在嘴里,当做冰棒吃。屋前那条整齐的石板路上,铺满了白雪,行人走在上面,踩出一个一个的黑印,但不到十分钟工夫,黑印又不见了。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雪景,并不亚于北平,远山近林,一片白雪,天也显得特别亮了。尤其最美的,是我家花园里的腊梅和红梅,越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越开得绚烂美丽。还有那从坚硬的土里挣扎着探出头来的冬笋,披着雪衣,长得更挺直、更生气蓬勃了。
“孩子,你们要像冰天里的梅花,要像雪地里的笋子,能不畏寒冷,受得住风霜,才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完人!”记得这是父亲告诫哥哥们的话,当时我还年幼,不明白什么“顶天立地”,什么叫做“完人”;可是我知道他希望我们做个“好人”。一直到今天,我没有忘记父亲的话,也能经得起风霜雨雪的摧残。
故乡,有如一个温柔多情的少女;故乡,好似一个勇敢慷慨的儿郎;自从漂泊以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她。
关于作者:
谢冰莹,原名谢鸣岗,字风宝,1906年出生于湖南新化。她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女兵,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兵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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