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介人潘 发表于 2022-7-25 14:29:01

我与钱塘江

我家在钱塘江边   上
               (一)
      我出生在萧山钱塘江边的岩丰村,我们家离江边只3里路。如果是大潮,晚上在家里就能听到隆隆的潮水声。小时候,我经常到江边玩,喜欢吹吹带着海涂泥土味的江风,看看滚滚而来又悄悄退去的潮水。住在岸边的人,不但天天听到潮声,还能预测潮水的大小,什么时候来潮,什么时候退潮。
      “钱江潮水”举世闻名,近二十年来,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日前后,总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好多游人慕名前来观赏这一奇观。历史上一些文人墨客为钱江潮留下墨宝、诗篇,其中最有名气的是苏轼的“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
      也许钱江潮我太习以为常了,总觉得不过是混浊的黄泥水,形成一长排潮头,反向往上游滚滚奔流而已。无论潮大潮小,二、三个小时后都要悄悄地退回到大海里。一个月中,也有几天一点动静也没有。当然,大潮汛期若遇上上游水流大,借强劲东风助推,潮水尤如众公牛发狂奔向前方,奋力拍岸,激起好几米高的浪头冲上堤坝,席卷堤上的所有东西,如果汽车放在堤上,也会推下堤坝,可见大潮的气势与壮观。人若不避,运气好只拍倒你,推到堤坝下,无大碍,若运气不好可能会卷进江里,连尸首也找不到。早些年,每年总有人以身祭江。所以现在钱塘江两岸都筑起了几米高的铁丝网,每蓬大潮汛还有专门“喊潮人”,警告游人不要下到江边去。江北盐官有个“观朝城”,我们江南赭山也有个“观潮城”,都因观潮而建,都在最好的观赏位子,还很安全。不过,我们当地人少有人专门看潮水的,更不会化钱在观潮城看。
      小时候经常听老辈人说钱塘江上“抢潮头鱼”的惊险故事。潮水来时,鱼也被卷裹着而来,于是有了抓潮头鱼的人。潮水涌上浅滩时,用网兜兜鱼,然后迅速回跑,回头再看到鱼,再跳进潮去兜,再回跑。“抢潮头鱼”关键是一个“抢”字,不仅要长得人高腿长体力好,还要动作敏捷,关健是不应生贪心,有的为多抢鱼深入潮里大远或抢了太多太重回撤慢,就会被潮水卷走而伤命;也有的只顾抢鱼,不看潮水走势,被“蟹钳潮”包围而突不岀来;也有运气不好,回撤时碰到“吊脚沙”,泥粘脚迈不开步而滞缓撤不出来。现在“抢潮头鱼”的人早已没有了,但他们的故事足可印证钱江人的勇敢与冒险精神。已被G20杭州峰会概括为“勇立潮头”的浙江精神。所以,我对潮水更有几分敬畏之心。
               (二)
      小时候跟奶奶去杭州郊区的舅公家。都是乘钱江客轮,从赭山美女埧上船,到杭州七堡下船,每天有二班。有时也从青龙山脚下上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青龙山北的滚滚大江,忽然变成滩涂,潮水只是在大潮时从沙滩上轻轻地流淌过。那时,我跟着小伙伴经常去滩涂上拾黄蚬,挖蛏子。虽然收获不大,每次也不过二、三斤,但很开心,好似玩沙玩水。而且拿回家淸水里养养干净,烧汤、清炒都挺好吃的。在食物匮乏的年代,不失为一餐美食。
       后来滩涂继续长高,潮水上不来了,滩涂变成坚硬的沙滩,还长岀一种“盐角草”,猪很喜欢吃。于是我和姆妈骑着自行车去割。我们去迟了,近处被人割光,只好去比较远靠近江的地方。盐角草,翠绿翠绿,肉嘟嘟的一朵一朵,很容易割,但分散在沙滩上,较费时。我们二人用了半天时间,才装了二麻袋,姆妈骑自行车带,我骑空车跟着。看着猪们欢快的吃相,似乎很有成就感。二头猪吃了好几天,省了不少饲料。爸爸说:猪吃百样草,看你找不找。也许我们割来的是最好的猪草。
            (三)
      “文革”开始不久的夏天,来了一大批“里畈”农民(瓜沥、钱清一带),他们都摇着船过来,带着铁钯土筐,都是男的,说是到青龙山北沙滩上围垦土地。他们分散住在各家,搭地铺睡。我们家房子大,又有好几间地板房,很方便,住了二十来个人。同来的还有十几个穿绿军装的男女青年,带着胡琴锣鼓等简单的乐器,红旗到有不少,说是“宣传队”,宣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思想,鼓舞劳动者革命工作热劲。他们一行人住在大队部里。
      住在我家的一拨人,在门外稻地上搭起大灶生火做饭,我很奇怪煮饭的方法:各人按自己胃口大小把适量米装进一个小蒲草包里,想吃干就扎紧点,想吃稀就扎松点。然后都放进“大掏锅里一起煮,开饭时散发出透人的象棕子一样的清香。有一老大爷看我这大小孩很好奇且有点嘴馋的样子,就夹给我一团饭,我感觉很香糯好吃。后来爸爸说是因为他们的米好,他们是稻米产区,自己吃的都是晚粳米,而我们棉麻产区,米是上面发粮票去粮站买的早籼米,而且还要掺粗糙的大麦片煮。
       这年冬天,又一次搞围垦,我家仍住了不少人,好像换了一批“里畈”农民。后来,沙滩远了,围垦人都就地搭工棚。
       不知为何,分围垦好的土地时,没有“里畈”人的份,只是给靠近江边沙地上的几个公社。也许他们已经有这么好的大米饭吃了,就应该让给我们。
       从涛涛江水到涨成沙滩,再到围垦成土地,只短短地六、七年时间。沧海桑田变化得这么快,也许这就是“人间正道”,也许这又是一个钱塘江奇观。
             (四)
       钱塘江上沙滩围垦成陆地后,钱塘江变窄了,于是开通了“四工段”到海宁老盐仓的渡轮,极大方便了钱江二岸的传统交往。我也曾乘渡过二次,一次是去海宁崇德买小猪仔,那里猪仔品种好,还便宜,自从开通渡轮后大家都到那边去买。一次是带着缝纫机送姆妈去海宁住家做衣服。发现那边有很多人家与我们这里的人沾亲带故。
      我站在四工段渡口堤坝上,能看清对岸人的走动,轮渡单趟只二十来分钟。步行的乘客不多,大多是骑自行车,车上都满是麻袋箩筐什么的。自行车放上层甲板,人坐下层船舱内。渡轮不定班次,来回连着渡,只大潮来时,等潮头过去再开船。
       后来才知道萧山与海宁的钱江二岸地区,因为历史上钱塘江多次变道,二岸老百姓也随着江南江北的移居,钱塘江向北改道,就迁居到南岸,向南改道就迁居到北岸,所以二岸风俗习惯相近,乡音相似,嫁娶通婚较多,往来自然较频繁。随江道迁徙的老百姓,多以晒盐为生的盐民,现在海宁还有“老盐仓”、“盐官”等一些带盐字的地名。
      70年代我在头蓬老江堤下,还能看到废弃的“大盐桶”,直径有二、三米,高一米多,下部有一出水口。姆妈告诉我说,盐桶是储土用的,把盐田里上面一层晒干带盐的土,用括子收集,倒入盐桶,再用脚踩踏结实,过几天下岀口就会滴岀盐水,再晒干就是白花花的盐。姆妈还加一句:盐民是很辛苦的。说不定我的祖先也是盐民。
       也许钱江神灵,知道生活在江南岸沙地上的萧山百姓非常勤劳,但因人多地少盐碱化,日子过得很艰辛,所以,请求上苍慢慢地从上游到下游推涨岀一块又一块沙滩,萧山人不负恩赐,一次又一次开展海涂沙滩围垦造地。到1995年共围垦土地50多万亩,占萧山总面积的1/4。
       我也有幸参加过一次围垦活动。

钱塘江边是我家    下

             (五)
       1977年12月,又一次围垦行动开始了,生产队所有男劳力都必须参加。每人除带铁钯、土筐以外还要准备十米长,轧在草绳上的稻草片,用来搭工棚。生产队另有船装搭工棚用的竹木料,铺床用的稻草,灶台灶具,粮食菜素等用品。
      我带着自己的农具、稻草片、棉被,跟着邻居骑自行车去。营地在10多公里外“十四工段”。
       我们到时,船先到了,己经在搭工棚。在老江堤内侧下一块平地上,搭起一个人字架,架上挂上大家带去的草片以挡风雨,中间挖一条浅沟为走道,二边地上铺上稻草,大家打开自带的棉被就是床铺,我们三十几个人如罐头里的鱼挤在一起。头在中间沟边,晚上从棚口望去,二排头胪似排列整齐的西瓜。灶台在棚口另搭一角。
       第二天很早就岀工了。我爬上老江堤,只见茫茫沙滩上,各地的围垦人,正从四面八方向各自的目标走去,好似散布的“盐角草”。沙滩上还有早几天留下的潮水,刚没过脚背,刚下水时刺骨地冷,一会儿麻木了,再过会反感觉辣辣的热。走了半个多小才到指定地点。
       在空旷的沙滩上,早己用石灰画岀河和堤的轮廓线,并划成许多段,以生产队为单位包干一段。待全部完工后,用这新开的河运石块,再将石块翻过围堤,抛到江边固堤,一般还要一、二年才算真正围垦成功。
       这时,工地上黑压压的人群连绵十几公里,非常壮观,高音喇叭里一个甜美的女声在向广大革命群众致敬。
      第一天比较轻松,因为从要挖的河道到堆垒泥土的围堤都是平地,挑泥担还不吃力。
      前二日天还晴朗,虽早晚江风寒气逼人,但阳光暖暖的,第三天忽然淅浙沥沥下起了雨,在工地上干活,穿上簑衣没有影响。但傍晚回去,发现工棚内中间的沟里灌满了积水。有人说,我们来迟了一步,高燥的地方都被人家抢了先手,只能选在这低洼处,想不到大冬天的还有这么大的雨。
       晚上只有淌着水沟到铺上,胡乱擦擦脚就睡了。我睡在靠棚口的位子,夜里有人起来小便,都从我头顶旁经过,总被哗哗水声惊醒,而且泥水会溅到头上。第二天早上擦头,毛巾上都是烂泥。好在雨停了,晚上收工回来,工棚中间的沟干了,因为沙土水渗得快。
      中饭在工地上吃,早晚餐在工棚里吃,菜基本上是萝卜、大白菜为主,几乎没肉腥,但白米饭餐餐能吃饱,在那个年代似乎很满足了,没有人有怨言。
       预计八天必须完工,不然,后面大潮讯会毁堤而全功尽弃。
       我平时干农活不多,这样的围垦挑泥是第一次,是上面硬派的任务。河越挖越深,堤越堆越高,到第六天,我体力实在难支,大家看我这样子,也很照顾,只叫我装土,不挑土上堤。这时,忽然喇叭里专来通知,说:岩丰村高卫星同志,你已通过第一次高考,马上回去准备第二次高考,马上回去准备第二次高考。听到这消息,我高兴极了,不仅可免去这次挑土重活,更是觉得第一次考试前几乎没复习也能通过,如果努力一把,第二次很有希望成功。小队里的人也都为我高兴,摧我抓紧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围垦劳动,作为萧山人,无遗憾了。后来听说,那次围垦失败了。第二年六月,围堤外还没抛满石块,被一次大潮冲击,多处决口,刚围起来的土地,又成潮进潮出的沙滩。好在过了几年再次发动围堤,成功了。也许那次太早了,时机还不成熟。也许围堤垦地本来就充满风险。
               (六)
      我运气不错,第二次高考通过,体检、政审合格,并被台州商业学校录取。虽然只是中专学校,但我很满意了。去区粮站迁粮食户口时,忽然有古人说的“跳龙门”的感觉,直把“农门”当“龙门”了。
      于是第一次岀远门,离开这片钱江沙地。那一年,小麦长得岀奇的旺,生产队长说抽穗比往年早了十来天,这样的年景很少。
       多次围垦,生产队每次都能分到地。新围垦的地盐碱高,先要淡水泡一、二年,就是从钱塘江上游闻堰三江口引入江水,通过大寨河等河网,
利用自然落差流到新垦区,抽水漫灌 ,浸泡一段时间放掉,再抽水浸泡,再放掉,这样反复多次,土中盐碱减轻了。接着种耐盐碱的植物“咸青籽”一、二年。咸青籽既能拨淡土中盐碱成份,又可作柴火烧饭。然后可先种水稻。开始几年土地硬,要用小毛刀等农具挖开土种下稻秧,非常费劳力,且产量也不高,不足正常的一半。所以那几年,生产队土地增加不少,但粮食增加不多,尤其在近于原始农业生产条件下,农忙时劳力更显不够。每年“双抢”,生产队男女老少全员岀动,天不亮岀工,天不黑不收工。必须抢在“立秋”前种下晚稻。我读书的二年暑假,仍都参加了“双抢”。

            (七)
      终于毕业了,有幸分配到杭州工作,仍回到钱塘江畔,而且似乎与钱塘江更亲密了。因为工作在江北,家在江南,经常跨江往返。
       我每次回家,大都骑自行车在五堡码头或三堡码头渡江,然后沿冮边骑行二十多公里,这条线走得比较多;也从七堡码头渡江,路线最近,但每天只二班船,不太方便,时间合适时才从这里走;也有从南星桥码头渡江,不过绕道太远很少走;而骑车过钱江大桥最远,就更少走了;如坐公交车,须从杭州乘15路车,萧山站换乘乡村公交,没有半天到不了家,很少这样回家。
      后来,在五堡渡口附近架起了“钱江二桥”,但只通汽车,自行车仍得乘渡轮,不久在二桥上游一点又架起了“钱江三桥”,桥上设有自行车道,又过了几年在三桥再上游一点架了“钱江四桥,也有自行车道,于是五堡渡轮停了,七堡客轮也停了。然后几年里,钱塘江上先后又架起了“下沙大桥”、“九堡大桥”、“江东大桥”,同时,先后凿通“庆春过江隧”、“望江过江隧道”,开通过江的地铁一号线、二号线、七号线。
       与此同时,我在杭州娶妻生女,然后,也有了自己有汽车,跨江回老家选择的方式更多,更便捷省时。
       有一天我骑单车健身,经钱江三桥去滨江沿江绿道,在桥上停车观看,忽然发现钱江二岸所有渡口,己是高楼林立,滚滚潮涌的钱塘江似成杭州的穿城河。新杭州标志的“钱江新城”、“钱江世纪城”,早已成城成市。我真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己千年”的感觉。难道我成绩为山中人了?忽然想起喊了好多年的口号:杭州从西湖时代迈向钱江时代。哦,钱江时代已经到来。我还局限在“天堑变通途”的欢愉里,其实这通途的背后是萧山,是杭州,是钱塘江的巨大变化,我落伍了。
      
             2022年7月 高卫星 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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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中介人潘 发表于 2022-7-25 14:40:40

本文作者高卫星就是发在宁海在线长篇回忆文章“我的奶奶”的作者

老中介人潘 发表于 2022-7-25 21:31:29

老同学徐振新说:作者通过回顾自已在钱江边40余年的成长的历程,反映了钱塘江边翻天覆地的变化,给人以感悟。不是专业作家,却写出了专业般的水准,文章让我们同龄人深深动。

老中介人潘 发表于 2022-7-27 08:54:26

杭州,还是这个杭州,萧山就不是过去的萧山了。以前,萧山是杭州地区(市)的一个县,现在是杭州市的一个区。萧山高楼林立,道路宽畅而四通八达,钱塘江上多了桥,与杭州市打成一片,过去有铁路通火车,现在还有萧山机场。萧山是个现代化城市,很有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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