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竹 发表于 2010-12-1 14:19:11

回乡散记之六——黄坛农庄

父亲停稳车,我抱儿子下来,乾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一下子窜出,伸手抱过儿子去大声说道:“你们到哪里去了?害得我等了老半天!这就是轩轩吧?叫大伯伯,快叫!哦,你还不会说话,只会笑,再笑笑!喔唷,牙齿长了不少嘛,我数一下,一颗,两颗……有六颗了!”“他五个月时就开始长牙了!”妻插话道。“好啊好啊,将来一定很会说话,身体也好!”乾哥抱着儿子进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竹椅上,对儿子说,“我们都等你等了好久了,看到你真高兴!笑什么笑?来,亲一下!”“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糖尿病控制住了吗?”父亲问。“唉!”乾哥摇头道,“我现在打胰岛素了,吃药不管用了。”“啊?”我和父亲都叫了起来。父亲慢慢说道:“你要锻炼,一定要锻炼!千万不能屁股不是粘在办公椅上就是粘在车椅上。你每天晚上别看电视到很晚,早晨早点起来,出去跑步,跑不动的话先快走,时间要长一点,走到一身大汗,再回家洗澡吃饭去上班。你一定要坚持,我一个朋友就是这么坚持下来,现在不用吃药血糖也保持得很好。要是任其发展下去,你到退休时人也废了,要是并发症出来,你再想锻炼也来不及了,要锻炼,从明天开始就锻炼!”乾哥的脸色一抽搐:“我现在视力已近减弱,不知道是不是这问题?”父亲点头:“很有可能,还有就是你的饮食也有些问题,我这里有一份一位老医生写给我的单子,什么可以吃,什么要少吃,什么不可以吃上面都写着,我复印了几份,你拿去看看。”说着父亲找出一张纸递过去。乾哥接过看了,摇头道:“有些东西写的,跟医生告诉我的不太一样……我还是相信上海大医院的专家的好。”又聊了一会,乾哥起身告辞,忽然想起什么来,对我说到:“我定了今晚的一桌酒席,在水库下面的黄坛农庄,那家店是你们村的人开的,很不错,晚上我开车来接你们,我爸妈也去。我先去上班,等我电话啊!” 我和乾哥是表兄弟,也是“狗肉朋友”,有很多故事可说。在我六岁时第一次跟着父亲回老家,记得在乾哥家吃过一顿饭,那时他们还住在昏暗破的老房子里,父亲和大姑在桌上吃饭,我跟乾哥等几个小孩不能上桌,只好端着饭碗坐在小竹凳上吃。乾哥跟我说话,我什么也听不懂,只瞪大了眼睛听他说,一句话也搭不上,而且那次对他也没啥印象。两年后的春节前夕,乾哥独自一人提这个旅行包来上海过年。和他交流多了,我慢慢学会了点宁海话,比如老婆叫“内客”﹑油条叫“天萝丝” ﹑萝卜叫 “菜头” ﹑女孩叫“囡” ﹑鸡叫“嘎嘎” ﹑院子叫“道地” ﹑好看叫“好相”等等等等。乾哥喜欢唱越剧,唱得很不错,除夕夜里他多喝了点酒,趁着酒性唱了好几折,引来好多邻居在门外张望,还有人拍了几下手,乾哥见有人捧场一高兴又唱了几折。不过他也有讨厌的时候,那是我和姐姐带他去动物园玩,他被从没见过的珍禽异兽深深吸引,自顾捧着一把葵花籽磕着,两眼盯着看着笼子里的动物,脚步又跟到下一个笼子,全然不顾身后我和姐姐满世界地找他人影。那时我八岁,姐姐十岁,加起来正好和他一样大,我记得那一天我和姐姐一直在找他人,一会儿见了一会儿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回到家里我和姐姐都累得倒在床上不能动弹,乾哥却大言不惭:“今天我带了弟弟妹妹去动物园玩了,还把他们带了回来,我行吧?上海人怎么身体那么差?走这点路就‘竭力’了?真没用!”再就是看电视时话多,说的全是 “这个内客好相”“这个内客不好相”,从电视打开到关掉睡觉,他一直重复着这两句。家里没人时他给我炫耀肩膀上的伤疤:“这是我在民兵训练时受的伤。一次我们训练扔手榴弹,一个人把手榴弹就扔在自己脚下,却害怕了,吓坏了,一动也不动,我跑上去把他按倒,结果手榴弹爆炸了,我受了伤,衬衣也坏掉了,我心痛死了啊!后来大队广播喇叭里播放了我英勇救人的光荣事迹,给我戴了朵大红花,还买了件新的白衬衫算是赔给我的。可惜那件衬衫是布的,要是‘的确凉’的就好了,噢?对吧?”从那时起,我跟乾哥的关系开始变得亲密,之后不久堂姑父承包下了镇上的一家模型,他们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几年后乾哥结了婚,不久有了个可爱的女儿,他特意寄给我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相片里,乾嫂和侄女笑意盈盈神色自然,可是乾哥头发乱糟糟,表情愕然,明显还没有准备好架势,摄像师就按下了快门。后来碰到一起说起这事,他告诉我:“摄影店不肯给我重照一张相,只好把这张给你了。反正我们认识我,照得好不好看没关系,给你全家人看看我内客和囡,看看她们就可以了,她们照得还不错吧?”这时,乾哥在做泥水匠,不过他没坚持下去,为了生计他借钱买了一辆三卡,跑起了城关到黄坛的拉客生意。由于当时农村没有公交车,出门不是骑自行车就是步行,再就是搭乘三卡,乾哥的生意很不错,每趟拉个五六人,也时常超载拉个八九人,每人两毛三毛不等,一天干下来回到家掏出口袋里的毛票有一大把。乾哥的一个师弟坚持做泥水匠,后来当包工头,最终成了房产开发商,是宁海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乾哥对此颇有些懊悔。国人好赌,赌博之风趁着经济发展的东风在人们口袋里的票子多了时候悄悄吹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不幸乾哥也沾染上赌博恶习。在他儿子降生的那年春节,他雀战失利,输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不服气,把三卡卖掉再赌,很快有数个精光。当他腆着发青的脸去跟堂姑借钱时,被堂姑父臭骂了大半个小时还加了十几个“枪毙鬼”。正巧我在老家,目睹了这一场风波。这次在家乡的十几天,直到我回上海,乾哥没有带我去城关吃狗肉逛城隍庙,临别时他硬塞给我一包“青松”牌香烟,说道:“你这次来我真的不好意思了,哥我实在没钱了,只有一包香烟送你,给哥点面子的话就拿着吧,别看不起哥!”我忙接过道:“哥,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不过你今后不要再赌了,随便你做什么,前都能挣得回来的”乾哥默然。这一年天气转热时,我被楼下传呼电话间的老头叫去,他给我一张传呼条子,上面写着:我是乾哥,我家里装了电话,号码是05842-xxxxxx。我现在城关派出所当了警察,我要执勤去了,下次再给你打电话。直到现在,乾哥除了在节假日偶尔和家人好友打打纸牌搓搓麻将的怡情小赌之外,再也没有参加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赌博。 下午,乾哥准时开车来接我们一家。车上,乾哥开心地拍打着方向盘跟我说:“哥的这辆车不错吧?奥迪A6,怎么样?坐着舒服吧?”这已是他的第三辆车了,第一辆是奇瑞QQ,然后是广本,一辆比一辆好。“你为啥买奥迪车呢?别的牌子不好吗?”我问。“在宁海,大老板开的是奔驰,我又不是大老板,对吧?其实我喜欢宝马,可是在宁海宝马车都是赌博人开的,他们今天开着宝马去吃大餐,过些天宝马车没了走路去吃快餐,再过些天人也没了。我想想买宝马开的话给人印象不好。奥迪车呢,在宁海是成功人士开的,所以我就买了!”想来乾哥这大半辈子也算是比较成功的,他在城关派出所时间不长就掉到镇里当警察,后来转到镇政府当干部。他工作认真,多次立功受奖,还颇有投资理财的头脑,九十年代初他就在城关买下了两房两厅一套居室,后来有钱就投资房产,现在自己住的一套四室两厅之外还有多少房产我都不清楚,反正日子过的蛮滋润。乾哥继续说:“今天就我爸妈来,你荣哥这段时间都要吃酒来不了,宁海的办酒啊,现在太厉害了,动辄几千甚至几万,你请来我请去,不去又不行,什么事都要办酒。我现在干脆留下一笔钱作为吃酒的流动资金,省的到时候没准备拿不出钱来,丢了面子又丢了人情。我内客去了苏北,我女儿女婿在那里开浇钢厂,生意很好。前不久我女儿又生了个小孩,我内客就去帮忙,家里就我一个人,现在我又单身了,哈哈!哦,到了,下车吧!”黄坛农庄建在黄坛水库大坝的正对面大溪拐弯处的一处平整地,大门看上去没啥特别,进到里面竟是别有一番天地。长廊铺着长条木板地板,柱子护栏全是实木,雕花装饰十分朴实,油漆得却很厚重。长廊外有一道大大的鹅卵石砌成的曲水,流淌着从大溪引来的水,细细一看似乎有不知名的灰色小鱼畅游水底。曲水上有石桥,石桥那边一方空地上摆放了不多的几株盆栽,一个无墙的敞开式木建筑里整齐地摆放这几排桌椅,上方悬着几盏别致的吊灯,发出柔柔的光,夏天来这里吃饭一定不错,就是文字可能会多些。最有趣的是一间尖顶草房赫然在立,大概也是一间包房吧,对于喜欢野趣怀旧的客人来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用餐好去处。长廊的另一侧是一排包房,板壁也都是木板制成,推开一间门进去,堂姑拍着手迎了出来,从父亲手里抱过儿子,笑道:“欢迎你回家来啊!这里是你的老家,知道吗?你也是宁海人啊!”堂姑父明显更老了些,他慢慢起身和大家打了招呼,寒暄一番,乾哥叫服务员上菜。宁海原本就是美食天堂,而且菜料新鲜,要是有个技艺高超的厨师,做出来的菜肴无论是哪里人都会说好。我认真地加工那只有炒菜锅盖大的鱼头,儿子哼哼哈哈地讨吃,我夹起一块看看没鱼刺就放到他嘴里,谁知他吃了一块还要再吃,给他吃别的东西也是来者不拒。我笑着对塘沽说:“孃釀,你说得对,他是宁海人,比我更喜欢吃宁海菜!” 2010.10.25

东海小鱼儿 发表于 2010-12-1 18:41:37

乡情乡音

枫竹 发表于 2010-12-2 08:49:58

不好意思,写的匆忙,有些错别字,让各位见笑了!

东海小鱼儿 发表于 2010-12-2 17:20:56

在上海长大的你,能写出这么“土里土气”的宁海气息,真是难得。还有木木木木哪里去了呢!

枫竹 发表于 2010-12-3 09:31:59

回复 4# 东海小鱼儿


    我骨子里原本就是乡下人!

微尘 发表于 2010-12-3 19:12:56

掉掉:D,呵呵,好久没有看你写文章了:handshake

枫竹 发表于 2010-12-4 09:21:15

回复 6# 微尘


现在空了一些,前些天又回了趟宁海,这就有东西写了!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回乡散记之六——黄坛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