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散记之七——大溪边
出家门往东,沿着水浚边的水泥路走到三岔路口,再折往南行进约半里许有一座寺庙叫做“大义禅寺”,不知道是老庙翻新,还是前几年新建的。一大早我就拉上妻前去庙里,以往出门在外我一向逢庙烧香见佛磕头,家的近旁有一座庙当然不能不去。宁海有不少老庙只存在于老人的记忆里,在原址已找不到一丝痕迹。也有许多土地庙很早就没了香火,庙旁长起一人多高的杂草,连走远路的人都不会进去歇脚。而有些大老板,发了财之后大兴土木修庙建塔,以祈求菩萨保佑自己发更大的财,也希望能庇佑乡邻平安,其中有几处新建的寺庙气势十分宏伟,装饰得堂皇又不失庄严,即便没有高僧大德住持,这些座庙也是香火鼎盛,善男信女来往不绝。还有一些乡间老庙香火衰微,有佛教信众得了感应,或受到护法神的托梦指点,凑了钱结伴来寻找。一旦找到了与梦境中完全一致的寺庙,回去之后立刻号召更多的信众捐钱捐物,老庙就此重新焕发了活力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双峰那边的罗光寺,十余年前还是一座冷冷清清的苦庙,上海一位居士的老太太得了梦,根据菩萨指点的路线一路找来,竟没费一点周折就找到了。她回上海之后发动了一大批信众,每年轮流带上钱物去罗光寺做佛事,从那时起罗光寺的香火重新旺了起来,现在已发展成一座不小的寺庙。庙里静悄悄的,没看见有出家人,大概我来的不是时候,他们或许正在打坐做功课吧。有几个妇人在各自忙碌,有的洗洗刷刷,有的扫地抹桌,她们大概是居士,来为寺庙服务的。令我惊异的是,住在我家西边的堂伯母竟然也在其中!她看见我们,拿来一只苹果递给我,叫我烧香时供在大雄宝殿的如来佛像前。我和妻各烧了一把香,从原路返回时,见旁边有连着的两扇月亮门,进去一看,原来一处是关帝庙,供奉着关老爷。据说关公的灵魂被智者大师点化,成了佛教的护法神。同时他也是武财神,很多寺庙里都供奉着关老爷,现在很多生意人的办公桌上少也不了放一尊持大刀的关老爷像。另一处是土地庙,供奉着土地爷爷土地奶奶。两尊土地神是老人形象,慈眉善目,像是农人家里的一对幸福长寿慈祥和善的老爷爷老奶奶,想来农人有这一对神仙护佑,生活定能安定富足。于是,我拉着妻也给关老爷和土地神逐一叩头。正要走出庙门去,堂伯母追上来,把刚才我们供过菩萨的那只苹果塞给妻,说:“这只苹果带回去该小孩吃,佛菩萨会保佑他平安长大的!”从庙里出来,我和妻买了些东西往邻村走去。昨晚在吃饭时说好今天去看下堂姑堂姑父他们,我想趁早去了,他们年龄已经很大,身体大不如前,家人平时都各忙各的,长大的孙辈们都不在身边,于是吃饭什么的都很简单,我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去麻烦他们搞这个弄那个的。我和妻走在黄坛大桥的北桥堍边新铺成的水泥路上,去年我回来时,这一这条砂石路还在施工,有点乱糟糟的,有辆车开过扬起的尘土顷刻间就让人的眉毛头发变成花白,即便没车开过,天气好的时候走过这段路,脚上的一双黑色的皮鞋会变成灰色的。大溪的河道正在整理中,河道中长满了杂草的几处卵石滩还在,夏日里顽童戏水累了时就去那里小憩,到了合适的季节,周边还会长有茂盛的水芹菜,那可具是有多重药效的免费佳肴!时常有人下到溪坑,用镰刀割下大把大把的水芹菜带回家去。两岸的护栏还没有安装,但是已看不到有人走下去到溪坑里洗衣,只有轰鸣的机器和忙碌的工人。而今这一切都变了,变得让我完全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熟悉的大溪。岸边的石质护栏整整齐齐,护栏边建了铺着地砖的人行道,装点了几处花坛。对岸靠近黄坛街有一处开阔地还盖了凉亭,成为了节假日或傍晚时分文艺爱好者的乐园。夏日里,几乎每晚都有人来此跳舞唱歌。宁海人对歌舞的喜好不像北方人,在北方到处可见女人披红戴绿,嘴唇和两颊抹得血红,手持扇子红绸,而男人们则敲锣打鼓,在一起跳大神一般地扭秧歌,南方人更洋气一点,喜欢跳交谊舞,宁海人也不例外。在这个免费的露天舞池,人们尽可大展舞姿以博得赞美。唱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南北方都不乏票友,北方基本是京剧票友,而在宁海则几乎都是越剧票友。民间藏龙卧虎的高人能人可不在少数,看似朴素甚至有些土气的农夫农妇,一唱起越剧来那水准绝对够得上专业级的。几道五六尺宽的水泥堤横在河道里,喜欢走近路的人可以步行也可以推着自行车从上而过。堤坝两边都是圆角,为的是让水能顺利流过而不至于危害到它,两端还各有一个不很大的水泥管通到上一级,上一级水满了就顺着管道流到下一级,除非发大水,一般水不从水泥堤上过。河道里的卵石滩消失了,规划者让施工者非常彻底地把整个溪坑里的鹅卵石铲挖净尽,露出灰暗的泥滩,水草没了依附不见了踪迹,只有几条不知名的灰色小鱼在水里觅食,显得死气沉沉。虽然从黄坛水库流下的水还是很清澈,可投下一颗小石子去,立刻会泛起一圈泥沙,许久不能平复。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有自然的,也有人为的。以前的大溪虽然有些乱糟糟,但那毕竟是原生态的环境,一切都自然地组合得非常和谐。我并不反对开发建设,比如大溪对岸的文艺平台就很不错,岸边设立护栏﹑修缮道路更是功德无量。但是对河道的这般整修,真不知道是保护了环境还是破坏了环境,据说整治大溪是为了开发旅游,不知道这番动作,吸引了多少游客?又是否带来了几许经济效益?如是,那也算是造福乡里了吧。我想起父亲曾跟我说过:“我们家门前的路以前只有现在的一半宽,后来加宽时,门前浚也就移了出去,鹅卵石砌成的水浚变成了水泥的。可变化远不止这些,我小时候浚里的鱼很多,有红鲤﹑鲫鱼﹑泥鳅有时还会有河鳗。红鲤多的时候排着队来,拿着盆子去捞,不会捕鱼的也不可能一无所获,拿回家杀了炖了,那味道可别提有多鲜美。水浚这么一搞,鱼就少了,你看现在很少有一点窜条鱼,拿去喂猫的话,大概猫都会嫌小!”看来对大自然,我们还是少一些自作聪明的改造,对一些保护利用才对。堂姑堂姑父早就在大门口等着我们,进到们院子里,见有两三个工人忙碌着,而大多数仪表车床都闲置着,这跟去年我看到有七八个人热火朝天地干活的情形有很大不同。“今年活接不到啊,不比去年了。”堂姑父摇头道,“赚的这点钱,还不够你荣哥打发人情的,他当个村干部,可是要比县长还要忙,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要管,还受气。尤其是人情不能怠慢了,到处来人都叫去吃酒,什么买房子进屋啦,小孩考进好的学校啦—不一定是考上大学啊!店铺开张啦﹑升职啦﹑过生日啦﹑生小孩啦﹑红白喜事啦反正什么事都要摆酒,不去当然不行,那可是找冤家了。不办也不行,会让别人说闲话。”正说着,堂姑端来两杯茶,妻接了,于是聊起了家常。今天的话题和气氛不似去年那时凝重,不过感觉上却是愈发冷清,堂姑说,现在孙子辈都长大了,有的成了家,有的在外地忙工作,可不都十分顺利,比如孙女一家在外地开厂,经营得很不错。而外孙女接下了堂姑父的模型厂却由于不懂得经营,不得已将厂盘给了他人,现在只得靠打工为生。目前只有荣哥荣嫂和他们住在一起,可他们也是天天忙得脚不着地白天基本看不到人。好在两老身体还不错,早饭后出去走走,午饭后打个瞌睡,晚饭后是一场小麻将,生活很有规律,精神也不错。聊了一会,我看已快到做午饭的时候,便起身告辞。堂姑父挽留道:“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吧,家里有你喜欢吃的咸豆腐和咸蟹。我现在不喝酒了,不过还有几瓶大凉山啤酒,够你喝的。”一说起咸豆腐,就让我想起小时候,堂姑父来上海办业务时吃住都在我家,他会带来些咸豆腐﹑笋干﹑麦饼﹑咸鱼香﹑番薯干等土特产,这些都是我至今还很喜欢的家乡特产。不过我没有犹豫,一定告辞出来,两老跟了出来直到村口还不肯转回,站在那里很久目送着我们,完全就像去年告别时的情形。又到了大溪边,我望了望西边。那是双峰的方向,远远的青山重重叠叠一层高过一层,依旧厚重,而近旁的流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毕竟逝去的终将逝去,一如这时光改变了许多我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和物。等到我儿子长大,他记忆里的大溪肯定和我的大不一样,但愿着远山的景致不要有太大的不同。出了一回神,我吩咐妻:“你今后会常来老家看儿子,你一定要做两件事,一是去到大义禅寺烧把香,再就是你一定要去看看堂姑他们,每一次回来都要去的,好不?”妻点头。201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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