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38:54

济 川 散 记

本帖最后由 一壶漂泊 于 2011-2-26 10:48 编辑

济 川 散 记
      “秦天霹雳”到鼓浪屿给我打电话时,我已到莆田仙游县,一个叫济川的山村。这一天,是正月初六,离开宁海的第三天。

       朋友们常常感到很奇怪。大意是说,我会在陌生的地方迅速结识朋友,然后跟那些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好得跟知音似的。语气之中,除羡慕外,还有点嘲讽的意味,仿佛我这人惯于忽悠。每当这种时候,我一般都懒得去解释。怎么说呢?行走江湖,凡事多个心眼,“知人知面不知骨,未可全抛一片心”之类的古训,对一般所谓的老江湖而言,也许有点道理,然而真正的老江湖是不屑于如此行事的。

       我当然是无可争议的老江湖。从22岁独身闯深圳开始,已20年了,其间所历练的种种,简直可以编成一本《江湖大百科》之类的书。精粹却只有三句话。其一,要有眼力。什么样的人可以结交,什么样的人要敬而远之,我总在三分钟之内判断,这是需要眼力的,历练是锻炼眼力的最重要途径。其二,得有点本事。别人乐于同你结交,是因为你懂的东西比别人多,你可以帮助他,或者给他一些建议和启发。很少有人愿意结交不如自己的人。其三,拿出真心。这个社会,谁都不笨,你掩掩藏藏的耍小聪明,人家一眼就看扁了你。唯一要注意的是,你跟结交对象之间如果要取得良好的沟通,一定要用对方能接受和喜欢的方式:先忘记你的身份。

       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我在鼓浪屿结交的朋友带我到了济川,参加他侄儿的婚礼。我不但在四天时间里领略了闽南山区的秀丽风光和奇特风俗,还因此和这个村子以及村里的人结下不解之缘。收获之丰,是原先不敢想象的,却听我慢慢道来。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39:32

一、   带我去的人

   去年冬季,为了逃避宁海的严寒,去厦门鼓浪屿闲居。

   我租住在一幢套间的顶屋。三十几平方米的居室外,有着六十多平米的巨大阳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之类的形容,在此成为现实的风景。原房主与我楼下居住的住户间有个协定:允许他用这个阳台晒贝壳。

   由此,我认识了老林,一个面相忠厚却寡言少语的中年人。老林在鼓浪屿邮政局上班,干送信送包裹之类的活计,在鼓浪屿已二十多年,称得上此地的活地图。工作之外,他开了个加工贝壳工艺品的家庭工场,由三个儿子打理,利用鼓浪屿每天数万的游客兜售,生意很不坏。

   那天上午阳光灿烂,我少有地起了个早,往阳台上搭上台子,练练已好几日不曾触摸的书法。入神处,已不知身在何处,猛然听得耳边的一声“好!”才回过头来看。老林拿了一编织袋贝壳正准备翻晒,看我在写字,便认真地看着,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我停下来,与他攀谈起来。他说,他来自莆田市下面一个县的农村,自小受村里的崇文影响,对写字写得好的人特别佩服。我问他,你懂得书法吗?他摇摇头说,不大懂,但看你写字的架势和笔迹,应该是很好的。

      我哑然失笑。不过,对这么诚朴的人说出来的话,我没有怀疑的理由。从他渴望却又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我做了个决定:将这幅六尺全张的得意之作送给他。

      待我拿起印章准备盖印时,他也刚晒完贝壳。我问了他的名字,落款处补上“林荣伟先生正之”,然后很认真地盖上名章和闲章,交给他说,留个纪念吧,送给你的。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但的确是喜出望外的,道谢又道谢之后,很高兴地走了。

      自此我认识了老林。晚上空闲的时候,他会跑到我住的地方,先喝茶后喝酒,用他闽味十足的普通话同我聊天。我们聊贝壳工艺品生意,聊他的三个儿子,听他聊他的家乡。这个沉默寡言的人跟我在一起时并不沉默,而是谈兴盎然的,尽管他的表达有时候不怎么准确。

      鼓浪屿这个地方,居住着为数不少的流浪艺术家,画山水的胡曾宁就是其中的一位。应该说,胡曾宁是我所认识的居住在鼓浪屿的第一位朋友。巧的是,老林跟他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对他的境况非常清楚。于是,我们三人也便经常性地在一起喝茶喝酒胡侃。

      胡曾宁喝酒与我类似,都是一高兴就控制不住的性格,喝醉是难免的。唯有老林,他永远都是很清醒的。吃到半宿,他会下楼再拿些酒菜,或者叫他的第二个儿子陪我们。江湖中有句名言,赌钱喝酒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性情,我是奉信的。这个老林,本性应该是很厚道讲义气的,也有放得开的一面,可惜生活赋予他的担负太过沉重,使他时时处处都在控制自己的性情,难免慎小谦微起来。

   冬至日那晚,我正被孤独侵袭着,心绪少有的低落。孤零零的一个人,惆怅的感觉不可遏制地吞噬着远离亲人的心灵。老林朴拙的外表下,那颗心却异常的善良细腻:他叫二儿子唤我去他家吃冬至饭。一家人围着火锅,其乐融融,我竟被不设防地融入了他这一家子。他当我是兄弟和朋友,那份情谊很温暖,恰似鼓浪屿的气候,令人心旷神怡。

   临近年关,我恋恋不舍地离开鼓浪屿,告别老林和一帮志趣相投的鼓浪屿朋友,回到生我养我的宁海。在鼓浪屿的日子里,我几乎已忘记宁海的严寒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忍受,地域置换于人的错乱中,我有了恍惚的错愕。

   好在家乡亲情的浓烈,冲淡了严酷气候带给我的一时不适应。年夜饭不断,朋友聚谈不断,让这个寒冬温暖了许多。村夫先生回乡,约我聚谈,详询踪迹。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讲述了我的行踪和见闻,没想到他竟也对鼓浪屿情有独钟,跟我说春节必去闲住,问:可否订到合适的房间?鼓浪别墅酒店有房间否?

      当然是老林。我电话一打给他,他让我稍等片刻。未几,好讯传来,说房间尚有,酒店他很熟悉。不过,春节期间客房紧俏,订三天房就需全额付三天的款,合2400元。他说,要不先垫付,这样保险。

      我说,好!你付了吧,我来时给你。

      正月初四下午,我如期赶到鼓浪屿,村夫先生已先我一步到达,顺利入住酒店,还得到附赠VIP的待遇。我心里暖暖的,我与老林之间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发展,那就是信任和尽心尽力。

      初五,我让老林为我订一桌酒席,以答谢鼓浪屿的朋友们兼为村夫先生洗尘。他利用关系订了个档次较高的酒店,却又精打细算着自备酒水,为我省钱。是日晚间,胡曾宁与我及另外几位朋友皆酩酊,独老林与村夫先生清醒。我已醉得记不清那晚说过的话,也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阁楼的,只清楚一点:这个老林,对待朋友的确是真心实意。

      就是这个老林,第二天一大早将我从床上唤起,踏上了到他老家的路。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39:58

二、走进济川

在鼓浪屿的二个月里,这是唯一早起的一天。顾不得宿醉未醒的朦胧,便与老林一家踏着晨曦来到了轮渡码头。六点未到,轮渡照例是不开的;好在老林在此极熟,未等多久,我们便上了一艘装载水产的机帆船。

天还是黑的,海风吹来,身上很有些凉意。我问老林,要多久才可到他的老家,那儿会不会冷?老林说,四个小时吧,冷不要紧的,冻不着我。此刻,我尚有点混沌的脑子思维迟钝,想象不出这个叫济川的地方究竟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上岸,打的,候车。七点正,我们一行坐上了开往仙游县的大巴。九点许,我被叫醒,说是到了。然后,来了一辆金杯小面包,将我们一行5人尽数装入,往城北驶去。

沿路的广告牌上尽是些红木家具、木雕厂的名号,使我隐约记起曾有朋友提过,此地这些产业的发达。不过对于这几年的我来说,无论贸易还是工艺都兴味索然,看到也不过一晃而过,绝不会再产生探究或考察的兴趣,因此也懒得问老林。反倒是路边一丛丛的龙眼树,绿油油的树却戴着一顶顶的“红帽子”,是厦门等地的龙眼树所没有的,好奇心大萌:难道这里的树已萌嫩枝?老林笑道,是霜冻导致的。龙眼树最怕霜,这些戴了红帽子的树今年怕是要减产。他家海拔高,种不了龙眼树和荔枝树的。

小面包车终于驶入山道。一路盘旋着上坡,记不清过了多少个弯道,只觉得头晕,五脏腑在闹腾。一小时后,看到路牌上写着:九鲤湖、石苍乡,中间有个分叉符号。车子转个弯,往石苍乡方面驶去。

脚下是个大型水库。水蓝蓝的,看来水质不错,可能是枯水期,水蓄得不多,裸露处一大片很高的沿岸。车就沿着水库逶迤而行,使我产生了一个错觉:这是白溪水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叫山洋,或者跟山洋差不多吧。

车子还是转,还是转,从岸的这一头转到岸的那一头。这已不是三十六弯的问题,一百零八弯都不止,简直叫人气馁。就要到了!老林看出我的疑惑和沮丧,忙安慰道。

终于,看到“济川”的路牌。这回,真的到了!

老林的二个儿子很兴奋,车子一驶入村口就叽哩呱啦地说,还指指点点。可惜,我一句都听不懂,仅从他俩的表情中猜测,他们可能在回忆童年往事。

一望无垠的田畈,悠闲啃草的成群黄牛和灰羊,群山环绕着这一方水土。村庄沿山脚而建,有大片聚居的,也有星星点点散落分布的,总之,村庄很大,望不到头的样子。从颜色上分辨,灰黑的老房子占大多数,黄瓦白墙的新居仅在水泥路边建筑。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40:17

三、济川风物

老林郑重地向他的兄弟介绍了我,说我是作家和书法家,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的兄弟,这次喜宴的主人,便极其热情和诚挚地请我“下马”。

“下马”是该村承袭了数百年的一种习俗。我后来查“九牧凤山林氏宗谱”得知,这是乡亲们对在外游学、做官的人回乡的一种礼遇,意为接风洗尘,慰劳远方游子。主人一般先奉茶,再煮糖水鸡蛋,然后是点心和米酒。被招待的人要回馈毛巾和香皂以示感谢。我作为老林的朋友,可以享受此等礼遇,至于回礼,老林早有准备。

这是一个很有底蕴的山村。全村900余户,近4000人口,99%的村民都姓林,是福建省的历史文化名村。济川居莆田、仙游、永泰、德化的中心,是绵延群山中的盆地,山清水秀,物产丰饶,仿佛桃花源中藏着的一颗明珠。

唐、宋两朝,八闽林家人才辈出,先有“唐九牧”,后有“宋九牧”,意谓两朝之中林家子弟执掌州、府长官者,有18人之多。济川的这个林氏分支,兴于明中期,秉承祖上家风,崇文修德,耕读传家,绵延至今。三十年来,该村的大学生竟多达1100余人,遍布各学科、各行业,其中不乏出类拔萃者。我的朋友老林的一位堂兄,便是在北京的副部级高官。

济川给我的震撼和感动,不是我这支拙笔所能描摹的。为避杂乱和挂一漏万,我试着以小标题分而叙之,一题一事,算是博客体吧。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40:36

1、          对联

贴春联的习俗,北方为甚,宁海近年有渐盛之势。不过,与济川比起来,我们却只是皮毛。

济川贴春联有三奇。一是广,每家每户过年必贴春联,绝没有忘记漏贴一说。二是多,不但大门口贴,窗棂上、房门上,甚至厕所门口都贴!红彤彤的满堂喜庆气氛。三是比,比谁家的对子做得好,谁家的书法写得好,凡是被村众公认的人家,便极有面子,仿佛中了头彩一般。

古时济川的读书人,每逢过年便做好对子,认真书写,然后贴到祠堂里让人品评。凡是得到前几名的,不但父母有荣光,本人也能得到族长的物质奖赏。这样的风气下,文风的鼎盛和对读书人的尊重就形成了传统,即便这六十多年来有些每况愈下,不过根基还算牢固,这从我到达那里的第二天,便感受到了。

老林说我是书法家,他兄弟便把原先请好的一位“库房先生”婉辞,要请我写。因为当天到村里转了转,顺便看了村民们贴的春联,心里的底气还是有的,我不便推辞,应允下来。

对联书没带,又不好意思让他人去借,只得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好在以前喜联写得多,记忆里有些存货;又根据当地的景物风俗撰了几联,吟颂后修改几个平仄有问题的字,竟也凑成十余个对子。在这里插一句,感谢宁海诗词楹联协会的驽马先生和积飞先生,是他们的督促和鼓励,使我这生性疏懒之人也学着作些古典诗词,不想竟在济川派上了用场。

我的书法,几斤几两自己还算清楚。说难听点,骗骗外行没问题,一般的半内行也能蒙得过去,要是遇上真正的专业高手,我那两下子便得露怯。“书法家”三个字,也是老林等一帮朋友给我戴的高帽子,其实是万万当不起的。

令人意外的是,对联写好还在大堂晾着,便不断有人来看。老林说,那些人是你的同行,是这个大村子里字写得比较出色的人。于是,泡了一壶功夫茶,大家边吃茶边聊天。

有人说,你写字的胆子真大!我们不敢这样用笔的;有的说,你从小就练的吧?更有一位白胡子的老者说得我脸红,他竟说,济川十多年都没看到这样的字了!还同我探讨了对联的作法。

有一个对子,是要拿到祠堂去贴的,写的是“九牧家声大,三仁福泽长”,是林家祖上传下来的对子,无论谁家子弟结婚,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在祖宗牌位前贴上的。虽是五字对,却是有三米高,四十五公分宽,因此最见功力。这幅对联,我构思了十来分钟才下笔,然后一气呵成。字体大小错落,动感十足,气势开张,感觉尚算满意。白胡子老头特意提到了“声”字和“泽”字,说这二个字把他震住了。

然后,有更多的人来看。全堂贴好后,整个老宅的气氛显得很喜庆。主人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兄弟,你可真给咱家挣脸啦,看过的人都竖大拇指呢。

我很意外,甚至于震惊。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和赞赏,可以说是平生头一次。这都因为这里崇文崇贤的民风,让我这个还算读书人的异乡客得到了被尊崇的体验。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致我反复淡定之后,还是残留着小小的得意。

有个物件可为济川崇文的注释,这就是大堂上左右各一扇专门挂对联的联窗。林家大堂上的有二对,做工考究,图样精美,古旧的程度与宅子一致,有八十年了。平时都贴着墙壁关着,要用时才拉出来贴上对联。

这样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41:06

2、          红色的黄酒

莆田一带,糯米盛产,饭店之中以糯米饭作主食者不在少数,盖闽人爱食之。吾等异乡客,不喜粘稠香糯的米饭,独爱以此米酿制的酒。

济川的米酒,因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保存完好的传统工艺,与闽乡其他地方有所不同。酿制出的酒,颜色橘红,口味醇爽,香气幽雅,多饮亦不上头,喝醉了也不会口干。

那日饮“下马”酒之后,我就每餐必饮此酒。殊不知,主人家平日都在莆田市内经营花木生意,今年恰好没有自酿。为满足我的嗜好,他发动了差不多全家族的人为我找酒,找的当然是珍藏的家酿。

家酿往往也是佳酿。虽然包装粗糙、瓶罐杂陈,可一入口中,高下立分。一位大叔,拿了二瓶颜色橘红得近乎深嫣的黄酒,请我品尝。酒一入喉,我就不说话了,待一大碗下去后,才呼出二字:好酒!他笑道,这是他藏了五年的陈酒,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的,仅此二瓶了,也只有我这样的行家才喝得出这酒的真味。

接下来的几天里,顿顿喝着从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里倾倒出来的红色琼浆,得其所哉!据闻,村里人探悉到我爱此物,竟挨户搜罗,这户二斤那家三斤的,居然有数十瓶之多。我深感不安,却又被这纯朴的情谊感动着。酒之醇,又怎及情之纯?我因此沉醉,只是分不清醉在美酒里,还是醉在乡情里了。

唯有一点,济川人喝酒的方式与我们不同。他们一般都是先吃饭,吃饱了饭再喝酒。对这样的习俗,我欣然接受。这也许是符合养生之道的,不伤胃,而且能喝得更多,更不易醉。

回到宁海之后,朋友请我吃饭,我又以这样先吃饭再喝酒的方式应之,被痛责,谓我“好样勿学学歪样”。大笑之余又想,究竟哪个是好样,哪个才是歪样?

我想,我是想念济川的酒和济川的人们了。我以接受和改变饮酒习惯的方式,来怀念这个远离宁海的千里之外的山村。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0:41:59

未完待续。。。。。

林木木 发表于 2011-2-26 11:37:56

回复 一壶漂泊 的帖子

美食你还没介绍呢?

一壶漂泊 发表于 2011-2-26 12:36:02

林木木 发表于 2011-2-26 11:3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回复 一壶漂泊 的帖子

美食你还没介绍呢?

慢慢来,呵呵。给我这么大个面子,怎么也得上几道好菜,答谢答谢。

紫孔雀 发表于 2011-2-26 13:51:57

写得棒棒!: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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