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生活”记

枫竹

“生活”在文字意义上有多重意思，最直接的意思就是指过日子，其他如“做生活”，是工作劳动干活儿的意思﹔“讨生活”是老话来沪找工作挣钱的意思﹔“生活好”，泛指技术出众，活儿干得好。而“吃生活”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沪语里是挨打的意思，后来又引申出许多其它意思，比如骂小孩或者与人吵架时很客气很有礼貌地和对方说一句：“小心我请你 ‘吃生活’！”别误会了，那可是很有些威胁的语言！不过本意还是十分了然，说起“吃生活”，我们这一代人的意识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大人用什么器物打了屁股。
      父亲是个“暴君”，性子急，脾气暴，在家里对任何事都是说一不二，即便错了也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而且喜怒无常，真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我从小生活在强权的压迫下，只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唯恐有丝毫差池而招来竹片子或者巴掌的伺候。父亲下班回家来，要是看到他脸色阴沉，，我的呼吸立刻就会放慢，尽可能地躲远一点。可那时家里地方实在太小，想躲开，谈何容易！即便看到父亲回家是面色晴和，也要小心谨慎不可过于放肆。一旦思想放松言行过激兴奋过度，晴天立刻会落大雨，雨点般的“生活”便会落在我幼小的臀部上，泛起一层红色波澜。要是我这天闯了祸，吃完“生活”后晚上基本上只能侧着身子睡觉。
      最可恶的是小学老师，有事没事的常常来家访，只要一来，就肯定抖落我的在学校里调皮的罪行，添油加醋地夸大事实，夸张恶果。父亲每每都是可怕地微笑着应和着老师的话，听完后很客气地送老师出门，临别的一声“以后有空常来玩啊”还没说完，我就知道很快一场暴风雨般的“生活”将临头，今天怎么也别想逃过去了。碰到开家长会，父亲前脚刚出门我立刻就钻进被窝装睡。不过这个小小伎俩完全无效，躲在被窝里装睡的我会被父亲毫不客气地提出来，在吃完“生活”后再侧着身钻回被窝。如果有幸我身体正好不适（大部分的巧合都属于泡病号），那么当晚只需聆听个把小时的高分贝训斥，屁股就可以稍事休息一下。但是欠的债是要还的，等到下一次老师家访或者开家长会，欠下的就连本带利一同还上。我不敢恨父亲，却非常恨老师，这明摆着是挑唆他人殴打他人，属于严重的犯罪行为!
      最后一次吃“生活”是小学四年级时，贪玩，平时跟几个留级生打得火热，大大小小的祸闯下了无数。最要命的是期末考试“拆烂污”，三门功课除了一门勉强六十挂零，另两门离五十分都有些差距，这下被父亲拉了张最后的清单。父亲使用的凶器是一块木板，我自知理亏便心安理得地领受了这顿最后的晚餐。结果整个暑假没敢也没脸出门，腿上的条条记号直到第二年春节过后才消退。
      平心而论，父亲不属于手辣的，其它如跪搓板﹑皮带子﹑耳刮子﹑吊绳子等酷刑都没有对我施与过。相对于我当时看到的其他同龄人，我吃的“生活”在数量上绝对不输给任何人，但是质量却差远了。
      邻居杨家有四口人：老杨﹑杨妻﹑杨大儿﹑杨小儿。
      老杨在大饼店工作，每天骑着他那辆锈蚀得掉渣的自行车上下班，离弄堂口很远了还是能听到这辆老坦克在弹硌路上做全身运动的声响。他永远都是一付笑容可掬的表情，跟谁都主动点头打招呼，从来没有与任何一个邻居发生过口角。杨妻在里弄生产组工作，由于收入少经常早班连中班地干，她还包揽了家里的所有家务，长期过度的劳累使得她身体侧弯。多半是因为经济拮据，生活压力过大的缘故，他们夫妻俩的脾气变得火暴，动不动就会喷发，当然这仅仅是针对两个儿子。
      某天，杨大儿放学回家，他急匆匆地蹬上楼梯，头还没伸过自家的地板就高声央求：“妈妈！给我四分钱我去买个饼吃！就是像套酥饼那样的，上面有糖的那种，我同学说很好吃的。”
      杨妻立刻拒绝：“没有！这几天的菜钱都紧张，发工资还要等一个多星期呢，吃什么饼？喂饱你们饭就不错了。”
      “那上次弟弟要钱买东西吃你们怎么给他钱了？我吃个饼都不肯，不行！我一定要吃！你们老是偏袒他，夏天老是我吃棒冰他吃雪糕！”杨大儿一急之下竟然不择言词捎带数落了他爹。
      未等杨妻发作，老杨早已跳将起来：“我浪你个妈的！小畜生不像话！吃饼，我请你吃生活！”说着手里的皮带早已甩了出去，“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大儿的一声“喔唷！”叫声未落，皮带已甩了几个来回，杨大儿哭嚎了一阵，连中午饭都没吃上。
      老杨喜欢使用皮带，出手从未失手过。在他的抽打下，两个儿子虽然读书不好没有成为人才，但是人品中正，长大后在社会上在家庭里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简单太平地安宁生活着，而且都很孝敬父母。看来“棒打出孝子”的古训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
      山东人老李是回民，他有一付硬朗的身板，有一身好拳脚功夫，有一个大嗓门，有两个儿子有一个续弦，住在一间潮湿的小房间里。
      老李高大，豪爽，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李妻矮小，沉闷，生活异常节俭。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个蜗居内，磕磕碰碰很容易发生，加之儿子和继母的关系一向不很好，争吵是经常性的事。老李已经不能完全凭借大嗓门喝止住已是半大小伙子的两个儿子，唯有武力镇压这一招。老李教训儿子的手法很丰富，随意性也很强，比如随手能拿到的无论什么都可以当作教鞭，比如扫帚﹑拖把﹑衣叉﹑皮带﹑柴爿﹑擀面杖﹑晾衣竹竿等等等等，无不使来得心应手，就像他练就的一身功夫。
      一日，李大儿与继母发生了激烈争吵，老李毫不犹豫地请儿子吃“生活”。老李一言不发，不叫不嚷，李大儿的风格酷似其父，紧咬牙关也是一声不吭。老李先是操起扫帚如使剑一般挥去，李大儿且挡且退，赤膊的上身已经有了几条红杠，不过还是成功地抓住扫帚并且折为数段。老李大怒，又抓起晾衣竹竿耍起了长枪。李大儿很快便浑身是血，但还是不讨饶，又一次抓住竹竿撅断数截扔在地上。老李盛怒，找了根拖把柄舞起了断棍，李大儿这下再也招架不住，劝架的邻居中身几个身强力壮的立刻上去劝住了老李，一顿令我看得心惊肉跳的“生活”才告结束。
      若干年后，老李的两个儿子各自成家分开过，但都很孝顺父亲，经常来看望老李，嘘寒问暖，送钱送东西，以前那些结结实实的“生活”完全消失在记忆里。
      少数极端的“闯祸坯子”三天两头变着法儿寻事找事，完了还是闯祸，不是扔石头砸破了人家玻璃，就是打架敲破了别人的头，再就是玩火烧了孤老家的柴火。他们的父母忙完了赔钱赔不是之后，对于“孰不可忍”的儿子亮出了最为极端的“生活”：吊起来打！大多顽童此刻早已尿了裤子吓瘫在地，老爹的绳子还没有挂好，已经跪倒在地磕破了讨饶的额头。只有极少数意志坚定的，在电影里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激励下，高呼着革命口号，被高高吊起在房梁上，实在痛极了就大吼一声：“你杀了老子吧！”就有他老子当场晕过去的。
      这类人的结果不是成才就是成囚，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我们这一代人，生长在红旗下，成长在棍棒下，在传统和现代两种矛盾的教育模式的交织作用以及冲突之中，我们历尽了“吃生活”的洗礼，皮肉尤其是臀部部分在历经了无数次的磨难后，顽强地茁壮地长大了。而今的年轻父母肯定不会再使用这些教育手段对待孩子，我所看到的是：慈母高高举起巴掌，自己的眼泪却先流了下来，随后一巴掌拍到自己腿上哭道：“宝宝啊，你想气死我啊？！”于是宝宝劝妈妈要乖不要哭。
      据说现在的年轻一代缺少了些承受力，无论在心理还是在身体上都不太坚强，面对逆境时又少了些忍耐力。我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没有经过很扎实的“生活”锤炼，要知道钢铁就是这么炼成的！

四季丽家

间隔这么久才发了一篇哦.

狼外婆

佩服

枫竹

间隔这么久才发了一篇哦.
四季丽家 发表于 2009-9-18 09:37

没时间写啊，再说我思维很慢，写点东西很困难，没办法。

乡下来的

写的实在太好了，有点复古的感觉

指尖的呻吟

钢铁就是这样炼成滴。

微尘

总是那么谦虚